汝為何人?

 

之一、銅黃韻脆鏘寒竹,新聲慢奏移纖玉

「此次戰事辛苦將軍了。休息幾日吧。」

銀髮的男性坐於上頭鑲著血紅珠石的玄晶石王座,對單膝跪在王座前的紅髮男性說道。

聞言,紅髮男性身朝外頭走去。
玄色戰甲上深色液體的飛濺痕跡不難看出他甫脫離戰場,一身的殺戮氣息仍未褪去,鮮紅的雙眼銳利如刀,不少在王宮裡擔任雜役的小妖被這氣勢嚇得差點哭出來。

這裡是剎羅國,一個由妖物組成的王國。紅髮的將軍則名為燁燚,是焰狼族的精銳。

 

「這不是嗷天將軍嗎?」抬眼,一身紫的男性─螢族的二公子螢珀,他在宮裡擔任文書職務─倚著廊柱。

嗷天將軍、也就是燁燚,沒說什麼,任由他帶著笑容走在身旁,「今晚去凝露樓如何?聽說那處新來的樂師歌藝高超。」素來喜歡書本勝過歌舞的螢珀竟會邀他一同去欣賞歌舞!思索片刻,燁燚點頭同意。

 

夜,凝露樓。
作為凝露樓招牌的紅色燈籠飄浮在空中,發出微弱的光芒,在黑夜中像是星星閃耀。

 

二人在廂房落坐,房外是緊接天井的看台,往下探可以看見一樓空闊的舞台。凝露樓是剎羅國最大的酒樓,比起讓藝伎們到特定廂房表演的形式,凝露樓另外在一樓設立表演台,每天皆有不同的樂師表演。

 

舞台中央,一穿著淺藍長袍的妖跪坐著,從燁燚的角度只能看見那妖的髮是近似黑的深藍。黑色的琴安置於妖膝前,纖細的手指撥動琴弦,琴聲悠悠。
燁燚感覺自己的心臟似乎隨琴弦撥動被撩撥,所有精神都集中在那妖身上。

空中漂浮著白色的光球,隨妖的舉動一明一暗閃爍著,像是人間所謂的螢火蟲。

 

十根纖細的手指在琴弦上流連,樂曲如流水流淌。接著,那妖開口,銀鈴般的聲音唱著:「細雨夢回雞塞遠,小樓吹徹玉笙寒,多少淚珠何限恨,倚欄杆──」

 

直到光球消失,燁燚才發現表演已結束,而台上空無一妖。

 

「燁燚,你明白我找你來的原因了?」轉頭看著不再把玩扇子的螢珀,現在他明白螢珀心裡不是讚嘆而是戒備,那妖的表演竟會讓身為嗷天將軍的他全然忘記提防周圍,只將心力集中在那妖身上。這非常危險。

設若剎羅王因好奇而將此樂師召入宮,難保宴會中兵士們有辦法守護王的安全。

 

難怪近來傳聞螢族打壓凝露樓,也難怪這樣的表演沒有出現在民眾的街巷閒談裡,因為相關情報全被螢族封鎖了。

 

之二、一曲輕歌,暫引櫻桃破

燁燚指名了那藍髮的妖。清秀的五官、深藍似黑的髮、深黑的眸子及白皙的皮膚,那妖給他的感覺是深藍的漩渦,稍不注意便會沉溺其中。這孩子想必不是花妖便是狐妖吧?因為只有這類妖怪才會令生命不經意沉醉在其樣貌中不可自拔,不論外表誘人或不誘人,他們就是有這種與生俱來的魅力。


「小妖名為湛漪,感謝二位大人賞臉指名。」名為湛漪的藍髮樂師向燁燚及螢珀跪拜後,歛下眼眸,等待接下來的指示。神色很是淡漠。

 

「你再唱一次方才在舞台上唱的吧。」不知為何,燁燚覺得自己很想再聽一次那首歌,總覺得那裏頭藏了些應該注意的事。

 

「菡萏香銷翠葉殘,西風愁起綠波間,還與韶光共憔悴,不堪看。細雨夢回雞塞遠,小樓吹徹玉笙寒,多少淚珠何限恨,倚欄杆。」清秀的歌聲,拉長的聲調中暗藏哀傷。

 

一曲唱畢,燁燚突然發覺身旁螢珀傳來陣陣殺氣,「你這是什麼意思?人間帝王暗指自家國勢衰弱的詞竟被你用於表演!」
「小妖並無特別的意思,大人多心了。」湛漪微微地笑了,可燁燚總覺那笑容有些無奈──

 

 

返家的路上,螢珀的臉色不是很好,那名叫湛漪的樂師在唱完歌後便被螢珀請出去了。

 

在僅有月光照亮的幽暗路上,仍可見螢珀身上若有似無的微光,不愧是螢族,燁燚不經意地想著。見螢珀的臉色仍然不佳,他開口,「正因為提防他,所以才打壓凝露樓,不是嗎?」螢珀望著他,不解燁燚突然說這個的原因為何,這是事實。

「既然如此,何需如此煩心?只要那孩子不涉足不該碰的,就沒有必要下殺手。剎羅國不需要無謂的死亡。不過,要是你仍不放心的話──」
「我去會會那小妖,在王指派下項任務前我很閒。」

螢珀總算露出今夜第一個笑容,燁燚好想把拳頭往那笑容上砸,「嗷天將軍可別被那小妖迷住啊。」但欠揍的笑容才是螢珀會有的表情,這樣很好。

 

之三、鳳消吹斷水雲開,重按霓裳歌遍徹

閒暇的這段日子,燁燚成了凝露樓樂師湛漪的常客。對於擁有常客這件事,湛漪自然是很高興的,但是他也明白焰狼將軍是由於某些原因才頻繁來此。

 

「今天要唱什麼,大人?」
「你想唱什麼就唱吧。」
「是的,那麼就人間帝王李煜的〈玉樓春〉吧。」
「臨風誰更飄香屑,醉拍闌干情味切。歸時休放燭花紅,待踏馬蹄清夜月── 」

 

一如初次見面時的清雅歌聲,燁燚靠著軟墊盯著邊彈琴邊吟誦詩歌的湛漪。他深諳看妖不能只看表面,表面上活的成天胡鬧的妖不是純粹的笨蛋、就是深藏不露高手的道理,畢竟他父親就是這樣的妖,作風胡鬧卻是焰狼族史上最強的首領,所以在他眼前的「湛漪」也有可能是裝出來的,不過他不想動用作為將軍的權力,不需將事情鬧大,而且他也沒有充分的理由,還有要是讓湛漪─如果螢珀認為他是禍源的猜測是對的話─逃走可就不好了。

燁燚只需要在接觸湛漪時找出微小的破綻即可,要長期維持面具不掉下來不是件容易的事,尤其是在以犀利聞名的焰狼眼瞳的注視下。

 

「你似乎很喜歡那人間帝王的詞作。」抿了一口紅葉酒,燁燚漫不經心晃著銀色的酒杯說道。

「是的,小妖還未化做人形時曾在宮殿聽聞這些詞作,小妖很欣賞。」湛漪說起唱詞時雙眼閃閃發光,這是近來相處時小樂師最有精神的時候。

 

「後日上午,樓主有分派職務嗎?」燁燚問。

「沒有,大人,樓裡的大家白天時都在睡覺。」回答問題的湛漪很困惑。

「不知湛漪樂師後日上午是否願意賞臉與在下去森林走走?」不自覺伸出手摸摸湛漪的頭,手下的觸感很柔軟,讓燁燚捨不得放開。

「這是小妖的榮幸。」湛漪沒有避開,只是低下頭讓燁燚摸個高興,白皙的臉浮上一層紅暈。

 

發覺到這孩子因自己而有了除淡漠和興奮以外的表情,燁燚不由得有點成就感。

 

希望我眼前的你不是裝出來的,希望你什麼都不是,只是一名樂師而已。

之四、流連光景惜朱顏,黃昏獨倚闌

對能活千年的妖族而言,時光眨眼就過,時間很快地來到約定的那天。前一晚燁燚直接在凝露樓留宿,待湛漪歇息片刻後,帶著他到國都郊外的野林。

 

待在涼爽的樹蔭下,野林生物的鳴叫聲時不時傳入耳內。湛漪捧著琴走在燁燚身後,突然,前面紅色的狼妖豎起尾巴,如彈丸般噴射出去!回來時,手上多了一束紅花,花上還有些小小的露珠。

 

繼續走著,燁燚領著他到了一座湖,湖若鏡面清澈見底,原本在喝水的三角鹿群被他們驚動,領著小鹿轉身奔入森林深處。

 

燁燚將花置於一大石頭上,雙手合十一拜,焰色的狼尾垂了下來。他盤腿坐在大石頭前,招呼湛漪一起坐下。

「我重要的親族沉眠在這,能彈一曲給他聽聽嗎?」平時銳利的氣勢隨垂下的耳朵消失的無影無蹤。

 

將琴放在柔軟的草地上,湛漪再次用他好聽的歌喉唱起了歌,「秦樓不見吹簫女,空餘上苑風光。粉英含蕊自低昂。東風惱我──」低低的、蘊含悲傷的聲音讓燁燚眼角掉下了一滴淚,不過僅止一瞬。


「那個帝王在悼念重要的人嗎?」燁燚問道。

「大人不喜歡?小妖立刻換一首!」燁燚搖了搖頭,制止慌忙的湛漪,「繼續唱,我不討厭。」

 

湛漪頭一次覺得眼前的狼妖有種脆弱感,這陣子他所知道的燁燚一直都是氣勢銳利,縱使只是聽他唱歌時短暫的閉目養神也能感受到不容侵犯的英氣。躺在石頭下的親族一定是非常重視的人吧。手指一動,琴的曲調又更柔和了些。

 

陪著燁燚直到黃昏,離開森林前,跟在燁燚後的湛漪停下腳步。

 

「大人,未來很危險,請小心。」由於湛漪低下頭,燁燚看不見他的表情。

「……這是、預知的力量嗎?」燁燚的表情有些驚訝,如果湛漪真擁有,那可以為國所用,而且、總算把緊緊的蚌殼撬開一點了。

 

「自然並不允許我說出更多,大人。」

 

之五、想得玉樓瑤殿影,空照秦淮

燁燚沒有將湛漪的話告訴螢珀。他覺得沒有必要。

 

其實,燁燚不是不明白湛漪說的話。他知道未來很危險。

身為一國的將軍,雖然能夠發揮所長是件愉快的事,但剎羅王征伐太過了,不曉得他究竟想要多少土地,貪婪的慾望才肯平息?

 

與湛漪在黃昏說完話後,他便因王的召喚而前去攻打窮奇族。作為臣子、做為擁有漫長歷史焰狼族的驕傲,他得做,不管喜不喜歡。

 

站在高處指揮底下士兵,窮奇族大多擁有翅膀,他們把剎羅方的士兵打得趨於弱勢,但剎羅國的妖可不是吃素的,更別帶兵的人是燁燚,在士兵們的合作下,不少窮奇族的翅膀被貫穿,翅膀軟軟地垂在背上。對可以擁有翅膀的妖族而言,「不能飛」是多大的打擊!於是,剎羅的軍隊又步步逼近掉落地面的敵方,撕扯、流血的聲音滴答滴答,不絕於耳。

 

突然,一陣巨大的聲響從窮奇族領地後方的大火山傳來,那是某種龐然大物在撞擊山壁的聲音。

「碰─碰─碰─」響的頭頂直起雞皮疙瘩。

聞此,燁燚立即喝令所有士兵退後。

 

一巨大的爪子從火山口裡衝出來,強大的力道把火山口撞出大洞,接著滾燙的岩漿溢出來。再來是另一隻爪子、頭顱、軀體、後腿──那是一隻全身覆蓋著岩漿的巨大窮奇!

巨大窮奇的出現不僅震懾了燁燚這方的軍隊,窮奇族也嚇得不輕。


「是災禍、災禍掙脫束縛出來了!快逃!」

不少窮奇拖著破洞的翅膀硬是要飛起來,卻被巨型同族大爪一撈,伴隨肉被高溫燙熟的滋滋聲響及哭喊,巨大窮奇將同族放入嘴中。

 

這瞬間,燁燚知道,跟窮奇族打得精氣大傷的軍隊打不贏連窮奇同族也害怕的「怪物」。

 

擋在軍隊前,喚出烈焰,就算會死,燁燚也不想坐以待斃──

 

之六、小樓昨夜又東風,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

湛漪揹著琴,來到曾是剎羅軍與窮奇軍征戰的地方。

他走了很久很久,藍色衣服的下襬被灰塵及血汙弄髒,終於、他看見他要找的妖──嗷天將軍、燁燚。

 

沒有氣息的燁燚,盔甲碎了大半,一隻手臂不見了,全身破破爛爛。

在燁燚附近的是巨大窮奇的一隻爪子及半片翅膀。

 

拉起燁燚,將他的頭放在自己的膝上,湛漪有一下沒一下摸著燁燚被灰塵血汙染黑的髮,「大人,我看到的,便是您的這副模樣。」

 

用布巾包好燁燚的屍身,湛漪揹著他黑色的琴,抱著沒有氣息焰狼的屍體,緩緩地走回剎羅國的國都,所經之處火燒一片、屍橫遍野。

 

當湛漪走到剎羅國國都時,原本繁華的都城早已成一片廢墟,昔日美麗的凝露樓也化做斷垣殘壁,僅餘燒得依稀可辨的牌坊。

 

湛漪繼續走著,走到燁燚帶他去過的森林,在那塊沒被毀掉的、據說是燁燚親族墓碑的大石前。

他放下琴及燁燚,徒手挖起土來。挖著挖著,他發現一具骸骨,將燁燚放在骸骨旁,再埋起來。可惜這次森林裡找不到上次燁燚摘來的紅花,都被燒光了。

 

稍稍卸去手上的泥土後,湛漪開始唱起了歌。

 

「春花秋月何時了?往事知多少。小樓昨夜又東風,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。

雕欄玉砌應猶在,只是朱顏改。問君能有幾多愁?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。」

歌聲悠悠。

 

「我很害怕大人說石下有親族骸骨是騙人的,但大人並沒有說謊。姑且讓小妖為大人送終吧。」語畢,湛漪開始彈琴,一如當時燁燚要求他的。

 

之七、流水落花春去也,天上人間

在曾是剎羅國野林的殘破之地,琴聲持續了三天三夜。等到有倖存的生命拖著身軀,前去曾發出琴聲的地方,除了大石前的土丘及一把黑色的琴外,什麼都沒有。

 

彈琴的究竟是誰呢?誰有力氣彈琴彈了三天三夜?他為了什麼而彈琴?

這些都找不到答案。

 

 

倖存的生命要繼續活下去,這演奏了三天的樂師究竟是誰,也沒有那麼重要了。

 




判判的話:
這篇是被我當成冰漾文寫的作業←
燁燚=冰炎
湛漪=漾漾
螢珀=夏碎
不過寫到後來他們已經脫離冰漾的框架,跑出自己的故事

感謝閱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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